一两小时前，潮江市中心，三清路。
“卧槽，这的煎饼怎么没果子啊……”张紫秋啃咬着口中的煎饼，嘴里面骂着，“三清路就这水平？”
“行啦，咱都穷成这样了，建议还是少吃点吧——你也不想每次都跟华子哥伸手要钱吧！”倪九万摊了摊手，“咱们这次出来可是办正事的！”
“知道啦知道啦！”张紫秋擦了擦嘴角的油，“鉴定为倪九万全责！竟让还让我把之前的那点破事想起来了，这下必须得把当年穿的皮夹克穿出来了——你看，初三的衣服现在还能穿，我不胖吧！”张紫秋拽着自己敞开的皮夹克，炫耀般的对倪九万说着。
“那就是你没长，别狡辩了！”倪九万摇了摇头，拽了一下张紫秋，“走错了，这边！”
再过一个弯，大概就是进哥的势力范围了，这里面都是些五六层的自建彩钢房子，两边遍布着网吧，电玩棋牌室，还有与他们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张紫秋和倪九万熟悉这里的，只需要再往里面走一点，那里就是他们特别熟悉的地方，当年和“进哥儿”一块的时候，可没少在这玩过。这么多年，这里的路上反而是变得坑坑洼洼，幸亏今天没有下雨什么的……不然估计路上就要形成一连串的“湖泊”了。路边上正有好几个警察在店铺外质询着一个中年大汉，男人掏出几张票子，却被警察直接打掉了，周围一圈人围着看热闹。
张紫秋将煎饼袋子随手一扔，跟倪九万径直拐进了一个网吧。
网管在柜台上打着网游，一条腿搭在桌子上。
张紫秋敲了一下柜台，网管没有答理。
倪九万叫了一声网管，网管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要身份证不打票，边上拿卡片，自己刷机子就行了！”
张紫秋皱了皱眉头，拳头抵在柜台上：“我张紫秋，你这就他妈不认识了？”
这个时候网管才反应过来，身子一震，腿也放了下来：“嘿嘿嘿，紫秋姐啊，公会打团呢……怠慢了怠慢了……进哥儿在四楼呢，他说今天不打算玩钱了，估计不打算出来！”
“这还差不多……行啦，玩你的去吧！”张紫秋摇了摇头，当年自己在初中罩过的兄弟，现在都快不认识自己了，真是令人感叹啊。
网吧里今天的烟味也是格外的冲，从一楼到三楼，都是灰暗地令人头晕目眩的网吧环境，直到快到四楼，这才好一点，不过堵在门前的是一扇铁门，上面依稀用粉笔写着“非请勿入”的字样，张紫秋叩了下门，门很快便吱呀地打开了。
那男人张扬跋扈地打开了门，一头火红的头发近乎直立地甩着——不过张紫秋知道，这个怪家伙本来的头发是灰色的，是因为前两年他觉着太无聊才染了的——怎么看这个家伙都像是个十足的低配版花花公子，至少当这厮跟张紫秋同一个初中的时候，她是这个样子的。
“走走走，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要不咱今天出去打台球去？”进哥儿搂着张紫秋的肩膀大叫道。
张紫秋推开进哥儿充满着烟味和酒气的大花臂：“不是，小梁不是说你今天不打算出去玩的嘛！咋的，变卦了？”
进哥儿摇摇晃晃地走下了楼梯，胳膊转而搭上了倪九万：“啧啧啧，不是，我这小屋子也就一张床一个电脑，咋的，你们想上我床上玩嘛……我还挺想你的！”
倪九万苦笑着拨了拨进哥儿的胳膊：“还得是进哥儿会说笑，说吧，今天又打算赢咱多少啊！”
“都好哥们儿，谈什么钱啊……”进哥迷糊着摇了摇头，走下楼梯，“今天要不喝两杯，我这还没喝爽呢，就被你们叫出来了！”
张紫秋叹了一口气，回头把门踹上了：“连门都不带，你可真够行的——不是，哪有你这样见好就收的！你这家伙都赢了我一千多了，我搁学校都靠吃大馒头过日子了，你倒好，咱就是说，有借有还是不是？”
“别急别急……”进哥儿醉醺醺地说道，“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还欠着你初中那帮哥们的两千块钱呢……你大可不必这样从我这拿钱……走走走，先去喝酒，都在酒里呢！”
张紫秋一怔，他竟然真的知道这件事……看来还是自己的小聪明玩多了……不如等会喝酒叙叙旧，把这事再理一遍吧！
三人迎着月光走出了阴冷霉湿的黑网吧，一起往三清路的正街走去。
北大街小区，于雨霏家。
于雨霏平日里喜欢读一些具有文学气息的书籍，前段时间会经常看一些言情小说，最近也挺喜欢看一些外国文学——《百年孤独》的人名跺成一团乱麻，《三个火枪手》的故事又显得太过冗长，好多的现代外国文学又是一股鸡汤味儿……不过在不同的书中去征服不同的世界，这倒是于雨霏所非常喜欢的。
她的屋子被自己打扮地十分少女，粉色的墙纸、床单、桌子让这个房间充满着温馨的气息。墙上四周则是她从小到现在布置的各种小贴纸和海报——不过她现在倒是不喜欢什么男偶像了。桌子最深处的抽屉里锁着几瓶比较基础的化妆品，化妆这件事，家里人是非常反对的，所以她平时也就点一点淡妆而已，她很喜欢那种铺满了瓶瓶罐罐的女生桌子，不过这个在她上大学之前肯定是不敢想了……
今天应该做的作业，她早在一天前就写完了——崔昊对她采取的训练措施，是十分超前于学校教学的——目前来说，在理科学科上，他们二人已经基本进入了一轮复习。今天崔昊甚至给自己留了一些导数提高大题让自己来做，不过在家里她刚刚做了两道题便就按捺不住了，于是自己就捧起了小说看了起来。
她之所以做不下题，倒不是因为那导数题太过于面目可憎，而是因为留下那些导数题的男生……
对于那个人，于雨霏现在则是有两种情感交织着。
一面是崇拜，这个自不用提，毕竟是对于这个中学神仙下凡一般的存在，论知识他甚至能做自己的老师……只是平时他的口头语言表达实在是……难以言表的差。不过甩开这个，他的其他方面是真的很才华横溢，令人心生憧憬之情。
毕竟他甚至还能在文学方面有所“造诣”……其实说真的，崔昊的诗风，她是仔细研究过的，韵脚基本上运用灵活，意象也是不落窠臼，就是写起来文绉绉的，有种自己看的民国时期的外国文学翻译的味道……至少她觉得，这种文风，大概应该会和自己很合适，而不是和隔壁班的中二小说家合拍，所以在这一点上，她很自信。
另外一面则是来自于前一天，她和崔昊去与崔母的会面——崔昊的疾病遗留，终究是会影响着她与崔昊的这一段交往旅程。
那天她是带着怯弱的崔昊一起去到了高三楼的办公室，高三刚刚完成一模考试，崔昊的母亲正独自在办公室里批卷——看样子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时机呢。
不过于雨霏还是双手合在腹前，轻盈地走到了崔母的跟前，向崔母一口气地说明了情况，办公桌旁的中年女教师则只是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机械的手上动作为每一道题给出冰冷的分数，如此这般，几秒钟一道。
看来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于雨霏充满了自信，说完了崔昊在家里的情况以及他必须回到这里的必要性。当于雨霏正说着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位端坐的数学老师突然停下了批卷的节奏，而是端起了旁边的茶杯：“雨霏，光你说，可没意思的，我寻思你不是昨天就跟我说过的嘛——啊，子叙这家伙真是的——咳咳，崔昊，过来，你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回来？”
崔昊走了上来，但是不语。
“哎……”崔母接着扭回头去批卷，“你先想着，说出来为止。”
接着，整间办公室便是不断的键盘敲打声，再没有其他声音，崔昊垂着头，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占了许久，搞得于雨霏都出汗了。
“雨霏，你先坐着，没关系的！”崔母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
这件事的最终结论，其实便是崔昊什么也没有说——但是由于于雨霏前一天已经跟崔母打好了预防针，崔母这才压住了怒火，先让崔昊回去了。
崔母把于雨霏拉了过来，搭着肩，喝了一口热水：“哎，这个家伙是真的不省心，这……真是太忤逆了，真的是拿他没有办法，治不了了！”
那女人只是狠狠地捏着自己的杯子，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它捏碎。
若是从前，于雨霏大概会站在崔母一边——毕竟自己也曾经是公务员家庭中的标准乖乖女，对家长的所有要求都畏首畏尾——不过她现在暂时并不想回忆这些，她现在的心境已经足够纠结了，也许为了她这一生以来难得的感情，她应该站在崔昊这边的……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边的柳子叙的决定，就能给于雨霏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
那还是劝一劝伯母吧。
“伯母啊……这，我觉得崔昊的才能已经很高啦……咱得以更好的方式来培养嘛……”于雨霏双手握拳，壮起胆子提出自己的建议。
“算了，我一个做老师的，我能不懂嘛？”崔母的语气也再一次转得生硬，“这样吧……你们说你们可以培养好，那就这样，给你们机会！就这个学期，只要他能够在将成绩增长到690以上的前提之下，不再做什么刺头，追求那些无谓的东西就好！如果我觉得他不行，他就必须全权按照我的方案处理，去别的地方准备高考，任那白毛丫头怎么耍滑头都没有用！”
这个条件……还真是“宽泛”而苛刻呢。
于雨霏此时的喉咙里有无数的疑问想要问出来，可是她的幼年给她的教条规则不允许她这样地提出问题——
“要以父母长辈为纲啊！”
“踏实肯干才是福，别人给你的要求，只要不是过分到威胁生命，就都应该尽力照做。”
“学生不要去搞那些不正经的东西！”
父母的话语，一直在刺挠着于雨霏的内心。
还是不问了吧。
“欸，雨霏啊，我跟你说啊，这做人，还是得一步一步来，高中生就该做高中生该做的事情，就比如你这个辫子，要伯母说啊，就应该正过来，才有学生的样子……”崔母的手指撑着自己的眼镜，“最近听说崔昊一直在单独给你教一些东西……我只想说，你是个好苗子，不要过分被他影响了……不过我先不干涉你们。”
听到崔母在在自己面前重复着自己从小就听到的那些说教，甚至还要把自己象征着“思想自由”的偏马尾摆正的时候，于雨霏的内心其实是杂乱甚至还要堆着一团火的——但是在她似乎要憋不住的时候，崔母又以一句“不干涉”打动了于雨霏固有的妥协之心。
那就这样吧。
“那，快上课了，伯母我先走啦，再见！”于雨霏选择保持着自己好学生的语调，弓着腰退出去。
“嗯，记得把这时跟子叙说了，免得她又来烦我……”崔母微笑着，转头又去忙她的工作去了。
这便是于雨霏今天纠结地在床上看了一晚上拗口的外国文学的理由了……她躺在粉粉的小床上，金色的长发平铺在床单上，但似乎并没有了平时的光泽了。
自己已经把这个消息捏在手里有一段时间了，总感觉应该第一时间就跟柳子叙说的，毕竟，自己和柳子叙应该算是一条阵线上的人……大概是的。
于雨霏将小说摔在床上，先去洗个澡吧，然后明天再把这件事告诉柳子叙，一起面对，总要好很多的！
三清路边烧烤摊。
“早知道来的时候就不吃煎饼了！”张紫秋叉着腿坐在凳子上，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羊肉串，“不过啊，还得是咱进哥儿钱多！还知道请咱吃烧烤呢——欸我跟你说，咱进老板可别想着AA啊，这可都是穷学生，更别提你还是把把赢的庄家！”
“那可不，”倪九万嚼着面筋搭话道，“前几次咱们在台球室还有牌屋电玩城，你可都没少赢钱！我就奇了怪了，我寻思咱出去玩的时候，可是避开了你的场子的——你不会当着咱这兄弟还出千吧！”
进哥倒是喝的憔悴起来了，一瓶一瓶啤酒硬吹，连话都快说不明白了：“啊……场面活而已，现在你进哥哪还有钱啊！唔……”
“你搁这吹nm呢！”张紫秋狠狠地拍了下进哥儿的后脑勺，“我寻思你做我男朋友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怂啊！来来来，咱们梳理梳理……”
张紫秋说得对，所谓“进哥”，还真的曾经是张紫秋的男朋友——
初中的时候，张紫秋继承着她自从小学以来的暴力孩子王性格，成为了初中著名的混混头子，那会的张紫秋都是没有什么所谓混社会的觉悟，毕竟自己的成绩还算中等——于是她最初的混混启蒙，便是从这个叫做“进哥儿”开始的。
进哥儿是真正的学校吊车尾，更是学校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惹老师，开摩托，打架斗殴……啥都干过。那时候的进哥儿，一头灰发烫的打卷，高挑的肌肉身材，一手一个大棒，比身边那俩外强中干的家伙好太多了……于是张紫秋便开始走上了对进哥儿的爱慕之路，这条路也很容易，张紫秋本身当时也是个狠人物，性格大方，身材也不错，两人也就这样子互相看上了，两人搂搂抱抱，时不时骑着摩托车四处玩耍，好不威风！
不过这两个人的裂痕，在初中行将结束的时候就已经显现出来了，先是进哥儿每次在学校门口都会对着一个矮个子女孩亲昵交谈（不过后来搞清楚了是他的妹妹），然后便是两人一个在校园内备战中考，一个在职校鬼混过日子，两个人自然便玩不到一起去了。
不过真正让两个人真正提出分手的，则是关于两千块钱。
虽然说两个混混头子已经“联姻”了，但是两边的人还是各自混着各自的，张紫秋那帮人基本就是在学校里小打小闹，女生多于男生；而进哥儿那帮人，则是一群真正内外混着的摩托帮——甚至进哥儿的家里都不是什么善茬，经营者很多的黑网吧黑酒馆等等，甚至还小有名气的。
于是张紫秋这边的这帮兄弟姐妹，多少有个几十个，基本都是跟张紫秋一届的，说要一起办上一个毕业派对，凑钱去外面的场子里办，满打满算，没个三四千下不来。一帮初中生也就犯愁了，钱从哪来？
张紫秋倒是义气，一帮人在操场上商量呢，毕竟自己有个地头蛇男朋友，这点钱应该还是好搞的。
“你们先凑个两千，剩下的钱我来找进哥儿解决！”张紫秋坐在看台的顶端，这样说道，“然后呢，反正咱都是哥们！这两千块，我后面肯定会还给各位，到时候记上一账！”
夸下海口那必然是得付诸实践的，张紫秋当时也没啥拿钱的能力，家里有点小钱但也是铁公鸡拔毛，那首先想到的就是那进哥儿了——可没想到今天一出门，就见到那已经染了红毛的进哥儿跟另一个长相风骚的黑丝美女一车，那搂抱的姿势比当年她跟进哥儿还狠，于是张紫秋当场就是一巴掌。
进哥儿倒也理亏，但是嘴是很硬的：“张紫秋啊，你一个老实学生搁这装啥社会人呢！——连进一下都不让，你真当你冰清玉洁是吧……”
“你丫少狡辩，”张紫秋叉着腰，“这样，帮我，你的前女友一个忙，咱就两清了好吧！”
于是张紫秋就把刚才的事说了——进哥儿捂着脸，答应帮张紫秋处理两千块之外的事情——毕竟那两千块可是张紫秋自己夸下的海口，反正这两千也是他们自己出的，不还是本分。毕业派对一办，两人这就两清了，张紫秋去了高中，进哥儿“继承家产”，似乎一切都很和谐。
“然后你个死缠烂打的家伙又来了……我真是越想越气……”张紫秋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冰啤酒，“之前平时我也就跟朋友聚一聚，偶尔说起这件事，我推辞推辞，就完了……好家伙，那天直接在你家电玩城遇着你了……这下好了，还想从你那里赢一点钱垫垫兄弟们的钱呢，没想到你是真会出千！你可真行！”
她和进哥儿是在运动会之后的逃学时再会的——张紫秋，倪九万，还有几个以前的兄弟，去了之前张紫秋去过的，进哥儿家开的电玩城，也就这样遇到了路过的进哥儿。
“哟，这不进哥儿嘛，好久不见，又上哪泡女人去了！”张紫秋锤了进哥儿一顿，还好好骂了一会，“你那帮兄弟呢！”
“今天来办事，没带人！”进哥夸张地耸了耸肩，“你可以打我一顿！”
不过张紫秋灵机一动，她最想要的还是钱。
“来，”张紫秋拉上那红毛狂少，“咱小赌一会——不过肯定不能在这！九万帮我把币收好。”
于是就这样，张紫秋跟进哥儿每周都要开赌，小赢大输，便成了这副样子。
“那儿啊……早……早就不是爷的啦！”进哥儿疯狂地朝空气划着拳，“输光了……都输光了，那次我去，其实就是为了交接了……”他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弱，最后竟然睡着了。
“这家伙说啥呢……”张紫秋跟倪九万都傻了，“先让他结账！”
于是张紫秋去招来服务员，倪九万使劲抖落着进哥儿，这才把他叫醒，勉勉强强掏钱结了帐。
“靠，支付宝，他这厮不会没带现金吧……这下没法偷他一笔了！”张紫秋对着眼前醉倒的进哥儿自顾自地说道。
“我找找……还真是没有！看来只能下次再来找他咯！”倪九万把进哥的全身都摸了一遍，果然除了手机身无长物。
“呵，看来这家伙最近过的是不咋地！”张紫秋啐了一口，“咱俩把这点吃完，回去找小梁让他们把这家伙捡走吧！活该玩意……”
张紫秋撑着脑袋看着眼前的醉汉，她还是相信曾经这个放荡的男人是爱过她的——毕竟进哥儿能和自己没有任何性关系地一起恋爱两年半……但是这个家伙，不会真的遇到麻烦了吧。
黑历史扭成了一团乱麻，曾经的记忆，不得不找回来了。
如果这个狗男人真的出问题了，自己应该……会帮一把的吧。
自己怎么就这么义气呢……
她又灌了自己一杯。
明天是周五，到时候，再来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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